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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北京分享会 | 谈论美就是谈论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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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谈论美就是谈论我们的生活

时间:2022年1月22日15:00

地点:SKP PENDEZ-VOUS

嘉宾:徐累、董强、冷冰川、张立宪

主持人:很高兴大家来到今天的分享会,谈论美就是谈论我们的生活。我们把时间交给本场活动主持人,作家、《读库》创始人、主编张立宪老师。

张立宪:大家下午好!北京难得下雪,所以今天下午我们会度过一个非常轻松、愉快的下午。这个活动的主题太大了,坐在前面的三位老师,他们也很大,都是“60后”,所以这个任务,他们只是让我来做主持,具体聊什么需要今天下午所有人来参与,我们一起来聊美和生活。

我先介绍一下:徐累老师;董强老师;冷冰川老师,也是今天这个活动的由头,《唯美》这套书的主编。

首先看一下今天活动的主题“谈论美就是谈论我们的生活”。我想,“生活”这两个字不用多说,柴米油盐、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我其实今天特别想和三位“60后”的除了自身的创作之外也有很深的学养的老师,一起对美做一个定义。冷老师,您编的这套书名字叫“唯美”,谁给您这么大的勇气,把这个书定名为“唯美”?   

冷冰川:不唯美抒情的名字,它不一定能够出得来……你刚才说的什么是美,我想了半天,这个问题有好多答案,我说不好。但我最简单的想法是,从心里自然唱出来的都是“美”。而且是非说不可的。

张立宪:那“唯美”呢,除了这个之外,其它东西都是不美的吗?您觉得生活中的价值,只有美的才是您在乎的吗?

冷冰川:这场活动我还是做过准备的,我刚才还想了很多,可是现在想不起来了。请董强老师先说一说?

张立宪:你们三位老大哥不要相互推辞。

徐累:我帮冰川介绍一下这本书吧。这本书基本的概念就是创作家谈的一些事——不是批评家,而是亲自做创作的人,有作家、有艺术家、建筑师。你自己的感受,你的任何体会、感悟,都可以在这个文章中体现,它不是那么严谨的。因为今天要做这个分享,我把这个书拿出来。冷冰川跟书籍是有不解之缘的,所以他的书都是精益求精的,这个书也是美轮美奂的。里面的文字,(是)他亲自跟朋友们——他的朋友也多——征集的,做了这本书。我觉得他有点太过份、太奢侈了。以前我也做过杂志,硬菜和普通菜要搭配吃,他全是硬菜,有点消化不了。

张立宪:这个密度确实有点高或者超载。

徐累:他给下一本做了难题。资源不容易的,现在粮食也很紧张。这本书我昨天一边看一边想他的尺度在哪儿,我发现它有点像高尔太说的美术自由,你自由发挥吧,每个人的角度确实不一样。尤其一个创作者,他的个性、偏好,实际上是不能作为争议存在的。创作者肯定是比较任性的,所以这里都不能作为他的准则出现。但是“美”这个事就是盲人摸象,每个人摸到什么就是什么。总体来讲,谈什么是美,直到现在很多人讲的都不能令我完全信服。(它们)都有道理,但是都是以偏盖全。就我自己来讲,我认为美有一个很重要的,是要“准确”。像梁楷的欢率的笔法,实际上是很准确的。所以卡尔维诺里讲到,“准确”是一种标准。在我看来,“准确”这个词在整个艺术创作中有点像上天的旨意。大自然所有的平衡感,(比如)一个贝壳的螺旋的美,都不是人能创造的。我画一张画,这张画还不错,我觉得不是我画的,是上帝借我之手做的,我是一个凡人,我做不了这么好。很多人讲艺术家是造物主,是神一样的存在,我觉得没有这么回事。包括我看过去的一些作品,凡是好的作品都有上帝之手在里面。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这里面有一些言说不出来的东西。所以这是很微妙的事情。有人说丑也是另外一种美。围绕美的事情是很复杂的。

张立宪:你们三位今天坐在这里的身份的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是《唯美》这本书的作者。《唯美》这套书集合了70多个人,也就是70多个人对美的自定义,可以这么说吧?

徐累:我昨天看《唯美》的感受是,有人在讲美,有人写关于美的法则,有人写得云里雾里。我写的一个东西是关于中国的透视学的问题。我觉得有一个45度角的透视,美学作为一个魔剑。中国的绘画从东汉开始就有这样的模式,一直到现在,中国人的视觉就是这样,他画空间透视都是45度的。中国绘画为什么有时间感?比如画清明上河图,可以一直延伸下去,透视一斜千里,不像西方的透视有一个点,它平行下去,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张立宪:您在这个书里不是画家,是一个科研人员(笑),把学术成果放在书里跟大家分享。我接到这个主持任务的时候没有任何具体的要求,冷冰川老师只是告诉我说,我们这三个人,我不能说,徐累也不擅说,只有董强能说。不能说的,已经说了这么多(笑)。我们再请董强老师。

董强:你们说得那么好,还说不能说,弄得我都不敢说了。首先我想到两个事情。一个事情是徐累刚才提到的45度角,让我想起我以前主编过一本书,叫《所有人的美》,跟《唯美》挺像。我那时候认识徐累,还没见到他的人,没见到他的文章,这也让我想到另一个话题,一会儿可以挖掘一下。冷冰川完全是在诗人的圈子里。所以,这个杂志本身就是一个跨界的东西,里面有各种各样从事跟美相关的千差万别的人。这是我想到的第一点。

第二,我确实觉得今天谈论“美”这个词,好像有点不合时宜。我们这个时代变化太快,“美”这个词从某种程度来说,已经从神殿上掉下来了。八十年代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一本著名的书叫《美的历程》,当时美学是一个显学,现在学校里没有人再研究美学了。但是,今天我们看到日常生活中美的东西,经常会说这个东西很棒、这个东西很漂亮,我们会用另外一个词。我们形容当代艺术用“触动”、“强”这种词,而不是用“美”。我们一般不敢用“美”这个词了,好像属于另一个时代一样。所以在这个时候,冷冰川以这样的词来做他心目中顶级的刊物名字,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而且这种勇气本身代表一种姿态——它在呼唤某种东西,哪怕是呼唤一种辩论也好。

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情况,面对这个情况我们应该怎么办?因为我是长期研究西方的,所以美这个概念,我必须去面对。“美”的概念在中国这边不是很清楚,但是西方从艺术史角度、哲学史角度,在不同的阶段,确实是有明确的概念的。比如从柏拉图开始,美和理念的关系,到了中世纪一旦采取上帝的眼光,很自然就有著名的真善美,你必须连在一起,从上帝的眼光来看美的东西必须是真的,必须是善的。到了浪漫主义雨果的时候,雨果最有名的克伦威尔宣言,为什么会有《巴黎圣母院》这样的作品?《巴黎圣母院》有一个极美的人爱斯米兰达,一个极丑的人钟楼怪人。雨果提出作家是表达者,我们可以面对现实,如果现实中有丑,我必须去表现它。哲学上对美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康德,康德对于美的定义一下把美拉到具有普遍性意义的,而不是个人的(概念上)。康德关于美有两个重大贡献,首先美是具有普遍性的,只有这个情况下我们才能够互相之间进行探讨,否则我们完全站在自己个人角度,无法探讨。第二,康德提出“崇高”的概念,或者“宏伟”。从康德开始,大自然的美可以跟艺术的美去比较,甚至高于。再到十九世纪波德莱尔那里,那就是人工天堂,再次强调我可以为艺术而艺术。等到二十世纪,“美”这个概念遭到巨大的破坏,无论是各种当代艺术的做法,比如说,杜尚的小便池,那是明显的对所谓传统的古典美的冲击和颠覆。所以西方(的“美”的概念的变化)是有迹可寻的。

迪比费说美是不可捕捉的,你一旦说出这个词,“美”就消失了。但同时,即便到了今天,我们心目中还是有一种觉得这个东西是美的、这个东西是丑的(判断标准),这是人的天性。所以很有意思,你无论有怎样的理念也好,历史变革也好,好像人的身上还是有一种根本性的东西,他还是愿意去辨别美丑。回到中国的状态,中国人很难把美与丑跟真、善区分开来,很难做到纯粹地站在形式的角度或者艺术的角度。尤其是现在,当我们谈论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会觉得这件事情做得很美,这件事情做得很丑,当你判断一件事情做得很丑的时候,其实是(在做)道德判断或者伦理判断,所以中国人很难跨越这样的(局限)。宋代的人追求过脱离了功利性的(美),但我们在判断的时候很难突破这种功能性的或者功利性的,所以这三者连在一起。

所以至少《唯美》这本杂志,这个大胆的举动,还是可以刺激我们去思考一下这些问题。因为,很多问题我们觉得已经不是问题,但其实它依然是个问题。

张立宪:我们有请最不会说话的冷冰川老师。   

冷冰川:你最好问点简单的问题。

张立宪:《唯美》这里70多个人,对美有着各自的表达,但是又能统一在一起,并没有吵架。我最大的困惑是,美经常表现在它是对立的,我不知道您除了编辑、出版这个身份之外,作为一个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有没有您觉得特别美但是不被别人理解甚至被骂的(时候)?   

冷冰川:坦率说,我想创作是不考虑读者的,我不等读者。我认为美好的事是他们来追创作人。

张立宪:你不能等读者、不能等观众?

冷冰川:对。不能退等。

董强:他的意思是要引领。

张立宪:徐累老师,您在创作过程中有没有出现孤独的感觉,您的创作不被这个社会、不被这个时代理解?

徐累:肯定是这样的,因为每隔一段时间艺术都是有潮流和时代性的,如果你没有在一个频道上一起呼吁这个事,你就变成局外人了,因为你跟时代讲的共鸣的东西不一样。

张立宪:所以很多最伟大的画家都是生前穷困潦倒?

徐累:现在这个时代也不会有了,这是信息化的时代,大家很乐于发现特别的人才和才华。除非你自说自话,你说我是个天才,你们没有认识我,或者怨天尤人,有这种情况,但是少。现在艺术家的成功,他们成名的速度非常快,一个事情来了之后马上就有认知了,不会埋没多少年之后甚至死了之后才出现。我觉得在这个时代,除非时代一种特殊的看法被冷藏起来,后来恍然大悟说我们发现这个天才在这个时代被埋没了,这种肯定会有,但是概率比过去少很多。

张立宪:董强老师,艺术史上有很多特别有独创性或者超前性的作品和观念被当时所不理解,您认同徐累老师所说的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怀才不遇的境况吗?

董强:我基本上跟他的想法一样,因为这是艺术观念的巨大变化。其实很有意思,大家肯定都懂外语,但是不一定懂法语。“美术”这个词就是从法语来的,这个概念怎么来的?就是跟手工艺相比,比如你纯粹做一个匠人的东西,在当时不被看作是艺术的。所以很长时间,艺术是在神殿之上,它是非常高的。我们讲梵高故事的时候,其实后面都有一种神圣性在里面,但是当代艺术打破这种神圣性,包括很多东西融合在一起。所以今天这个场地也非常有意思,skp-s,很多商店真的是用尽了心思,它花的心思不少于很多当代艺术家或者现代艺术家,但是你不一定从传统的美或者艺术的角度去看,你可能看着觉得赏心悦目,你愿意在这逛,跟其它的商场或者卖场比它多了一些东西。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很重要的词,就是“品味”。美跟品味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瞧不起一些人的时候,觉得他没品味。我们觉得一样东西美丽的时候,觉得这个东西很有品位。比如我觉得徐累很有品位,他的东西很美。所以这两个东西紧紧联系在一起。而且你加上“品味”的时候就把个体放进去,人的欣赏,因为美可以一直争论到底有没有客观的美、主观的美,但是你放进去所谓的品味,肯定有主观性,甚至有时代性。一个时代的人认为这个是有品味的,这个是美的,过了那个时代就觉得不美了,等等。

所以,当今世界更多地变成一个个圈子,某个圈子的人有共同的趣味、共同的品味,他们觉得那个东西是好的、是美的。另外一个圈子,这是我们所说的折叠的社会,它折叠了,所以不在一个层次的人根本谈不到一块去。从某种来说这也是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康德提出的美是普遍意义的,我们当代已经不接受这种普遍意义上的美,这既好又不好,好的是把个体都强调了,把个体都解放了,但是不好在于我们很难心平气和在同一平台上探讨米、谈论美。时间长了以后你会发现,当今世界那么多冲突,就是因为我们不断地否定这种普遍性的东西,或者普遍的东西不再受重视,我们过度强调个体的感受。这个时候会发现,现代艺术还是有基本的评判标准,当代以后很难,当代变成一种人、一群人在捍卫自己的品味。现代艺术,说到毕加索、米罗,你觉得好像是全世界都在接受的美学,它是一种现代艺术美学,包括梵高。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有同样的思维体系了。

张立宪:但是今天这个活动确实让我非常意外,我没想到从艺术品身上或者从艺术创作身上,在这个时代类似常玉那样的悲剧不会发生了?常玉是一个在巴黎的中国画家,穷困潦倒,好像他的死是因为没钱交煤气,煤气阀打开没有气,后来他忘记关,结果煤气中毒死了,后来他的作品大放异彩。这样的悲剧在现在这个时代不会发生了是吗?

徐累:现在悲剧很多,艺术家、导演自杀的情况很多,因为每个人都有绝望的时候,不能抵抗外界过多压力的时候,这种情况可能比过去更严重。这真是一个大事,对每个人都有挤压。比如从艺术来讲,为什么艺术家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他每天会听到不同的声音,信息量很大,今天这个人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展览,这个人出了一本什么书,或者那个人的画卖了多少钱。你觉得这个事变成我个人很无能,别人都活得这么好。其实每个人干的事是不一样的成就,但对你的信息来讲是一个总的东西,你觉得我比起来特别无能无助。

张立宪:你认为是没有饿死的画家,但是有焦虑死的?

徐累:因为艺术家太可怜了,你没有成名之前要往自己的声望努力,让别人认可,认可之后又会有其他人来踩你,同行之间嘛。甚至你自己在前进的道路上,在这个基础上再往前努力的时候,脱离自己的过去前进,你究竟是放弃还是怎样往前走,别人期待的眼光等着你。其实创作者的压力真的很大,不容易。我看同行之间,我是看每个人的好处。

张立宪:那我问一个政治不正确的问题,画家中得抑郁症的比例高过普通人吗?

徐累:都有这种情况,艺术家里面也有不能实现自己目标的。但是艺术家里面还好,如果一条道走到黑,我认为我就是天才,我吃着非常廉价的方便面也能坚持,但是做画画的人,你如果放弃理想的话,饭是有吃的,你做一个美编,或者做一个设计,用自己的手艺,饭是有吃的。但是你要坚持做艺术理想,这个道其实很窄。

张立宪:您焦虑过吗?

徐累:我还好,我基本还是比较顺利的,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作品也不会更多地被认可,但是你做了这个事,觉得有意思就去做。所以艺术家的坚持很重要,你能扛就扛住,如果你觉得你身上是有价值的话,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现在和过去比,过去在江苏画刊那个美术杂志上发表马上会被人知道。现在全是自媒体,你在朋友圈发一个作品也传出来,(别人)会知道某一个地方有天才存在,很快会有人找你。

张立宪:现在会不会存在一个画家为了追求流量、为了追求10万+,而去迎合网民?

徐累:艺术家不太可能吧,艺术家如果做一个作品,还是需要有一定的时间,你要让别人能够信服,你做一个作品和下一个作品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什么,是往前推进的。而不是说今天有一个耸人听闻的说法就行的,肯定还是有一个相对的认可标准。

张立宪:谢谢徐累老师,至少解决了我的一些小疑问。我们聊的热火朝天,主编大人始终沉默如今,您刚才只说一句话,说你创作的时候不等别人。

冷冰川:你问了三四个问题,我记不住,我挑一个最近的说一下。你刚才说为什么做《唯美》,我现在想起来了。二十年前山东的汪家明先生和张炜只做了一期《唯美》,后来就停了。二十年以后我们再续上。因为我和家明经常联系有合作,他大概不知道,我每次去他办公室,他总要拿《唯美》的书来说我们曾做了个很纯粹的艺文杂志。二十年前,我买过这本杂志。2019年我就说,那我们可以再做,这个是起因。为什么是“唯美”?是我对极致的美真善有向往。

张立宪:打扰一下,二十年前《唯美》这个庄稼长了一季就不再长了,是什么原因?

冷冰川:那期也是纯粹,汇集各行的大作者。我后来问过家明老师,他说做完一期就调到北京三联了,自然就停止了。

张立宪:不是因为当时卖的不好?

冷冰川:不是。我做这个《唯美》是节制的,只想内心的真善朴美的东西,所以约稿时我也不知道要什么?我和作者说:我们就说每个人心尖里的那一点真东西……你有一行、两行我就用一两行,你有五页十页我就用五页十页。那些岁月冲上岸的东西,我都当成美善真来落实。

张立宪:您能不能诚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您约到的这些稿子里,有没有您自己认为是假话、空话,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绝的?

冷冰川:我拒绝了,我知道这些朋友可能以后就没有了。

张立宪:这编辑当得太省事了,就是告诉人家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就是心尖上那些话。写得不好就绝交。

冷冰川:心尖上的美善真要朴素地说好,不那么容易……反正我是认真又认真的。

张立宪:你编出两本书来,最后失去了三个朋友?

冷冰川:对(笑)。有些大名家习惯了随便分稿给各杂志,但唯美不普通阿。

张立宪:徐累老师是硕导,董强老师是博导,难道你们职业生涯中没有错失过或者错认过一些人?

董强:刚才他们两个说的整体上我同意,但实际上也没有这么绝对。现在可怕的不是怀才不遇,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像徐累、冷冰川他们那个时候,刚才徐累说当时只有一两个杂志。其实平台少有平台少的好处,平台少才有权威性。当时的作家只要在国家刊物上发表,像你们这个只要在江苏画报发表,你就是已经被认可了,慢慢的平台你就上去了。现在可不是这样,现在各自为政。当然这是一个现象,我们也不做批评,但是越来越多的观众、无读者认为自己可以随时随地拍死一个著名的作家或者著名的艺术家,更不要说一些在冒头的。你说的10万+的那些人很可怕的,那种10万+的文章仔细看,很多都是非常空洞的,民众被这种10万+表面上的很媚俗的东西引导,它让很多艺术也出来了。所以,每个时代艺术都会遭遇自己的敌人,敌人不一样而已,包括资本,包括政治,包括各种意识形态,每个时代都存在。

所以我也不认为现在只要是天才就能出来。我们今天不光谈艺术,也要谈生活。但是既然在谈艺术,它是不断在变化的,今天已经有成就、被人认可的艺术家,其实是已经经过一定的积累、时间的积淀涌现出来的。很可能现在一些该涌现出来的年轻人要到二十年以后、三十年以后才真正被认可,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有一些被埋没掉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发声的平台太多了,已经消除了各种各样的等级。陈丹青说当代艺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它不再讲究了。以前艺术的门槛是很高的,现在这个门槛没了,父母看着小孩,随便一个小创意,就觉得这个小孩是大艺术家。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艺术家。所以任何时代,或者原来意义上的艺术,都是有敌人的,都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阻碍。所以我也不觉得那么乐观。

张立宪:你说去中心化的时代好像也有它的毛病。   

徐累:现在更替太快了。

张立宪:至少你和冷冰川都是属于被过滤器过滤过的幸存者,你们会有这个感觉吗?

徐累:会。现在大家都在谈元宇宙这些知识,每个人都在面临着你还没有完全沉浸就被淘汰(的问题),我们都是要被淘汰的。你在保存自己的情况下,如何尽量跟这个时代(合拍)。不能说完全合拍,但你还生活在这个时代里,时代还是很重要的,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怎么样对它有意见、没意见,或者你是怎么样的状态。以前我画的画好像没有时代感,实际上时代像空气一样全部流出来,你还要有感染它的气息,否则你就不是当下的艺术、当代的艺术。你就是体现这个时代所有的唯独,你是活在现代的,所以你还是要有这样的东西,可能它对你的推动和对你的损害一样多。

张立宪:冷冰川老师,刚才你说创作的时候不等他们,但是你有没有一种担心,这个时代不等你?   

冷冰川:我很关注时代,也是个感性的创作者,创作还是跟时代有下意识的自然连接。

张立宪:因为艺术创作毕竟不是大众都要从事的,艺术市场跟普通老百姓没有多大关系,接下来我们还是聊聊美和生活,因为生活是与每个人切身相关的。董强老师先来说说您的看法。   

董强:这个确实是当今的一个很重要的话题,以前艺术和生活是分开的。有一句著名的话:艺术来源与生活又高于生活。以前艺术像殿堂一样,至少年轻的学子们在学的时候,我相信徐累、冷冰川年轻的时候都有心目中的大师,这种大师,你是仰望他的,你希望有一天能达到他。到了现在,好像这种仰望感越来越少,这就是当今社会的一大特点,个体高度的自我认可,尤其是互联网时代,个体在自己的范围里可以无限的膨胀,包括元宇宙,我觉得跟这些东西都有关系。这个力量大了以后,从某种程度说,原先意义上的艺术必然要解构。原先那种大师和学徒之间,你再文艺复兴,达芬奇下面是有一帮学徒的,拉斐尔下面整个一个画室,法国人安格尔跑到意大利去学,包括徐累、冷冰川都受到过西方很多大师的影响,而且现在也是他们心目中的大师,但是现在很多年轻人不一定这么想。所以每个人在画自己的,在自拍,觉得自己拍到的雪花比别人好看,其实你一比较,几乎是一样的。北京一下雪,所有人都在拍下雪,有的人构图真的好一点,但是构图好的那个人就上升到艺术吗?也没有上升到这一步。所以我们现在有一种大众对艺术概念的颠覆,这是肯定的。但是这个东西是好、是坏,我们不评判,因为艺术从某种程度来说,它的目的最终也是为了解放人的精神,如果你这个个体直接达到了,那也是好事,也许艺术最终的目标就成功了。

因为我长期生活在巴黎,法国有一个全世界认可的艺术和生活之间的交融。我们现在想象巴黎街头,你可能会用到“浪漫”这个词,但是我们可以改成“美”,觉得很美,小小的一个地方可以折射出对生活的热爱。艺术怎么融入生活,这方面他们一直做得比较好。回到中国,我当时有一个特别深的印象,林语堂在美国的时候写过《生活的艺术》,他讲不要小看中国这个民族。几乎在同一年,一个法国人也写了一本书叫《生活的艺术》。至少在中国和法国,我们有相通之处,艺术能够善于从生活中去吸取东西。我前阵子做的《唐诗之路》的活动,我的合作者是诺贝奖得主,他觉得唐诗里面充满生活的小的东西,在西方可能入不了诗的东西都进去了。所以我们一方面有士大夫的很高的艺术,同时,无论是杜甫,甚至李白的诗里,还是有很多生活的东西。包括绘画,精神性的绘画、纯粹的山水画,但是有很多日常的东西,徐累就很关注这类,清明上河图里面全是生活的气息。所以两者之间交融在一起也是一种文明的体现,一种高度的文明,它能够做到看上去非常高的、超越于生活的,其实它是跟生活连在一起的。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艺术如果无法接到生活里去的话,这个艺术也许不长久,或者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

我们读书的时候学过“美学”这个词,为什么要创造这个词语?它的意思就是感觉,当时发现纯粹靠智力、靠其它东西已经无法表达一些东西,所以要发明一种学科,跟我们的感觉有关系。感觉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无时无刻都存在的东西。我此时此刻在感觉现在的灯光,甚至我在感觉底下每个人的表情、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这是非常日常的东西,而且大艺术家往往能够从日常的东西里找到一些你想不到的东西。所以艺术和生活之间,本身是存在这样一种关联的,至少在法国文明也好,中华文明也好,我们有这样的传统。

张立宪:徐累老师,我想请教您一下,不从艺术家的维度,从过日子的维度,我们的生活中,怎么从一些生活细节感觉到美?

徐累:我觉得每个人的生活应该是真实的,为什么这么说?比如我到某一个人家里去,我看他家里的家居,看他墙上挂的画或者用品,我大概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你生活当中所有物质的东西,实际上能代表你的心灵,这个撒不了谎,因为你每天跟这些朝夕相处,这些都是很真实的。所以艺术家讲话不能相信,安妮沃霍尔说拥抱新生活,她说自己家里的东西没有超过十九世纪以后的,艺术家有时候会故弄玄虚。

物质生活能达到的部分,不是用贵贱去衡量的。你的真实生活是你真正想要的,可能你家里乱七八糟也是可想要的状态。如果你家里弄得很有品味,家里环绕的都是一些看上去赏心悦目的东西,比如那个杯子带有情感的记忆,看着很美好,这个杯子是我跟爱人到哪买的农民做的杯子,我觉得很美。每个人对你生活的部分带来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张立宪:我不想要肯定答案,您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告诉在座的年轻人,能不能设置一些雷区,比如这样的最好别做,或者您觉得什么是不美的?   

徐累:这个差别很大。我觉得社会性的认可和本身生活质量的审美方面差异太大,这是我受不了的。比如原来这个人你认为他很有品味,比如我很认可的一些作家,我到他家看装修,他也知道西方的壁炉,他装了一个很小的壁炉放在那,像猫窝一样,这个差异性就来了,我觉得很遗憾,可能尺寸上要把握得更好一点。但是知识文化跟品味完全是一回事。

张立宪:有没有某个人生活中有什么样的细节,让你把他完全拉黑?

徐累:我会尊重每个人不同的生活,这是他们的选择。有时候可能如果那样的话会更好一点。比如这个桌子摆在这好像不是太对,调整一下可能会更好。比如那里有一个盆景我看着特难受,没有好好修理,我拿着剪刀会说好好修理一下。我不会说这件事对还是不对,我会说这样可能更好看一点。

张立宪: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一下冷冰川老师,您的生活中,美的细节是怎么形成的?   

冷冰川:最朴素、最简洁就是最好,我没有什么矫饰。

张立宪:在一个艺术家看来,生活中有什么细节是可以做得更好更美的?

冷冰川:还是素朴语境最好,我对生活没有任何要求。

张立宪:那这样的话,这个社会GDP怎么实现?

冷冰川:我太太替我超额付清了GDP指标。

张立宪:如果你欣赏一个年轻人,在生活中什么东西会让你由衷地认可他?

冷冰川:从他整体的气息、品味……我们平时很少跟陌生人交流,所以只能在第一眼判断一下,喜欢就多说几句,不喜欢话就少了。

张立宪:什么样的“东西”让您不想跟他说话?

冷冰川:我就不让自己有这个机会去看这个“东西”。

张立宪:你们这些老同志也说话这么狡猾(笑)。

冷冰川:我平时认识不了这么多人,我几乎不出门,就在家里工作。

张立宪:那你还是认识徐累、董强这种人,那你的生活也还是很封闭的。

冷冰川:哪里封闭?不是还有老六吗。

张立宪:对,我跟你们是同类。

冷冰川:其实一个人的真诚、一个人的自然,一眼把握一下就好。

张立宪:如果你不是艺术家,你的生活和美会是什么关系?或者您怎么描述自己的日常生活?

冷冰川:我没想过我不是艺术家的生活。那我就是买菜做饭陪孩子……这个事我以前也做过,现在还是可以做。我都忘了你想问的是什么(笑)。

张立宪:因为我想得到一些更实用的信息,一个年轻人安排自己生活细节的时候怎么可以做得更美好?或者有什么雷区可以避免。

冷冰川:他平常的精神朝气、真切地追求……如果他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应该就有自然有力的表露,这样得美好,没有雷区。

张立宪:接下来我们还是要回到来这里的由头,也就是这套书,它的策划人是冷冰川老师和汪家明老师,最后的执行是冷冰川老师,策划是你们两位?下面有请汪家明老师上台跟大家聊聊。

汪家明:我在下面听着挺有意思的,好像是把艺术和美等同了,艺术就是美,美又和生活有关系,基本上是这么一个逻辑。因为这句话“谈论美就是谈论我们的生活”就是我说的。你能看到平凡的生活中有很多美的东西,刚才说看到什么人,其实就是农村的老太太,她也有美的东西。当然很高大的人也有美的东西。我觉得平凡当中的美很重要。你们三位,包括老六,都有对美的认识,比如《读库》为什么这么设计都有一套标准。每个人都有标准。

我很早在陈丹青家里跟徐累见到第一面,大概有二十年,现在一看完全不认识他了,他那会儿挺瘦的,董强也是比较瘦、高的,你们说是那会儿的美还是现在的美?都是一样的,那会儿有那会儿的美,现在有现在的美。在生活中美是无处不在的,就看你能不能发现。很遗憾,我觉得现在的人,尤其是这些年来的人,尤其是青年人,他们对美的感受没那么强烈。

张立宪:您这个太片面了吧?

汪家明:因为世界上太繁华了,要了解美、看美,我觉得要平心静气,要体会。你如果走马观花,那种美是很肤浅的。

张立宪:当年的徐累、董强,可能也和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

汪家明:有区别,刚才徐累说了那时候没有几个刊物,他们就是看那些东西。冷冰川找到一个画家的好东西去临摹,好像得到多么天大的喜悦,现在有吗?现在没有。

张立宪:你觉得现在泛滥的时代,反倒找不到更具体的东西?   

汪家明:我觉得是受影响的。要看美,还是要平心静气的。   

徐累:我的感受是一样的。我觉得他们穿新潮的衣服,我不会再穿了,我心里有点遗憾。但我看他们穿的衣服有自身的审美系统,我是挺羡慕的。所以很多事我做不了,会有点不同的感受。但是有一个东西不能忍受,就是整容。我觉得任何人都有美的地方,你让欣赏你美的人去看。

张立宪:那你自己自然而然长成一头非常漂亮的白头发,另外一个人想染成这样,对此你是不能忍受的?

徐累:我说的是整容,不自然的东西是不好的。其它的穿衣、生活习惯,我有默默去欣赏、去看。

张立宪:您在学习年轻人吗?

徐累:我不会学习,到了哪个年龄就要说哪个年龄自己的话。如果一个女士五六十岁穿超短裙,那就是不合适的,她有另外一种美。年轻人身上的东西,我经常很羡慕地去看。

张立宪:假如现在站着一个徐累,旁边站着二十年前更年轻的徐累,在座的这些人好像更愿意选择现在的徐累。

董强:我接着汪老师和徐累说的,确实有的人觉得年轻人不静下来,可能太快,比如对美的感受,但整体上我们这个国家文明程度还是在不断地提高。我当年在巴黎的时候曾经有一度做过特别高级的翻译,当时有一个代表团在法国特别棒的地方,那种宫殿级的地方,吐痰,突然发现是一个地毯,然后再拿脚戳两下。这时候你有一种特别羞辱的感觉,自己作为中国人觉得无地自容。但是当时它很自然的发生了。现在这种现象少多了。但是当时我印象特别深。我在研究一个法国诗人亨利·米修,亨利·米修年轻时候写过一本特别棒的书《厄瓜多尔》。他是一个身体特别弱的诗人,欧洲的一个白种人,他幻想大地原野。他在厄瓜多尔看到一个印第安的女的往地上吐痰,他觉得美,他觉得这个行为特别美、特别健康。所以有时候同样一个行为,还是要看场合。这也是我们现在的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这个美很难跟真善美脱离开,现在是形式主义,纯粹以美为美。当你说一个行为很丑的时候,你绝对不是站在纯粹的美学角度评判,你是站在伦理角度、道德角度、社会学角度,你认为他不应该这么做。当你说不合时宜的时候,你已经站在美学之外的标准。包括网上有很多,比如寻找最美的清洁工,当你寻找最美清洁工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事情?其实你是带着很复杂的评判标准,你不认为清洁工人长得美或者穿得美,你已经不是以这种方式,你很可能认为她的行为比较美。所以今天的美真是非常复杂的概念,我们确实很难从艺术角度去谈。以前美可能是艺术的专利,现在肯定不是专利了。

张立宪:汪家明老师,这两本书出来之后,特别想听听您聊聊二十年前《唯美》的出版往事。

汪家明:也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当时整个出版界比较热闹。我出这个书的时候,那期的《唯美》是2000年,已经是22年以前。那时候在比较热闹的情况下就想出一点纯粹的东西。为什么叫“唯美”?其实就想更纯粹一点,太喧闹了,平静下来去看待一些美的东西。所以当时也是约了画家、评论家、小说家、诗人,甚至还有经济学家汪丁丁写的散文,这些都在里面。因为我和张北(音)一起主编那期,我们俩都有一些人脉,包括刘雪峰写的音乐都在里面。但是新出的这本《唯美》,因为冷冰川的原因,我觉得大大高出一截,跟唯美更切题了,冰川有很广泛的人脉关系,而且他的眼光很独到。刚才他说得罪三个人,他一眼就知道这个东西好还是不好,搀不得沙子。这72个人是选了又选,稿子改了又改,这些刚才他都说到了。现在这个《唯美》和我当时做的《唯美》,就是在题目上一样,在基本思路上也是一样,但是现在这个《唯美》更纯粹了。更纯粹以后可能也有缺点,更纯粹可能离普通生活远了,比较曲高和寡,会不会这样?其实这是我的担忧,因为美是最难讲的,你觉得美,徐累觉得美,在座的不一定觉得美,这是没有办法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偏好,这个很难讲。

张立宪:因为冷冰川编这期《唯美》的时候,他说一个叫纯粹,一个叫极致,这两个词二十年前您也用过吗?

汪家明:这么想过,但是当时就是尝试,其实第二期稿子已经编好了,但我离开山东画报出版社,也就没有出来了。

刚才我在下面听到谈美和时代的关系,我挺感兴趣的。我们编《唯美》的时候也没想到跟时代有什么关系,但是我确实觉得时代还是很重要的。你如果不从时代的角度,无论是写小说还是画画,那个艺术水平早就被人超过了,或者别人早就达到了。你唯一值得存在的就是你和这个时代有关系,依然是艺术。但我是这个时代的艺术,比如冷冰川可以和肯特去比,这个题目还是很有意思的,时代和美、和创作的关系很重要。

张立宪:我想问一下董强老师,毕加索有可能出现在拉斐尔时代吗?

董强:毕加索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画出像拉斐尔这样的作品,毕加索自己有一个著名的话:我一辈子都想打破拉斐尔的画法,回到特别原始的画法。十几岁的毕加索画出来的画非常古典,我开玩笑说陈丹青的最高水平,毕加索十几岁就画出来了,当然后来他不断的突破。这是二十世纪的一大特点,就是求新。现代的概念里面很重要的就是需要突破,这也是现代的悖论。文艺复兴的时候正好是另外一个时代,那个时代人要张扬。为什么文艺复兴有三杰?因为我们刚走出中世纪。达芬奇那幅著名的画,人要成为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的标准,而不是上帝。所以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达芬奇,还是米开朗基罗,还是拉斐尔,从某种程度来说,都想列出一个标准,人能够达到心目中完美的标准,即便拉斐尔画神圣家族的时候,其实他都是在说人能达到的标准。所以那个时代不可能出现像毕加索这种破坏性、颠覆性的艺术家。二十世纪正好现代艺术需要这样颠覆性的、破坏性的,毕加索每过十年就变一变。但即便如此,也有反现代的艺术家,包括巴尔蒂斯,他正好是反毕加索的,但是他也是大师,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巴尔蒂斯也是一个大师,所以他们其实是并存的。但是每个时代会有一个主流的,占主流的东西会把其它东西暂时掩盖掉。但是经过一定时代以后,这就是历史的伟大,艺术史特别有意思就在这里,,原来占主流的东西、原来被边缘化的又会回来。

张立宪:我再问汪家明老师,如果冷冰川早出生五年,他还可能是冷冰川吗?大家知道冷冰川画人体、画刻墨作品的时候是七十年代末期,如果再早五年,文革时期画呢?

汪家明:其实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不会有早五年的冷冰川。或者这么说,早五年,我们在座任何人早五年都不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早五年就是另一个人了。当然老六问这个问题,实际是要讲时代的问题,从时代的角度肯定不是,早五年他就不是现在的冷冰川,这就是跟时代的关系,谁都跳不出时代。当然我刚才说话对在座有点不礼貌,说你们审美能力比较差,其实这也和时代有关系。

张立宪:我们说的是这个书店之外的人(笑)。下面时间留给现场观众,有什么问题可以抛给大家。

提问:各位老师好,在现在这个信息爆炸时代,信息量太大了,可能没有时间静下来,我想了解这个时代到底在发生什么,这可能也是时代带给每个人的挑战,所以每个人都面临信息量过剩的问题。我觉得这个趋势肯定是越来越快的:以前从中国到美国坐船要几个月,现在飞机13个小时,现在马斯克研制火箭,可能未来13小时可以去火星溜一圈。所以怎么在信息裹挟的社会当中让自己时不时抽出来冷静一下,既了解关注当下的信息变化趋势,同时又把握住自己,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扎根和成长。我想请教各位老师怎么把握信息量过剩的时候又能保持个人的力量?   

张立宪:我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看过一个电影叫《美国往事》,这个片子大概四个小时,现在90后、00后没有耐心也没有体力看四个小时的大文艺闷片。但是你仔细想想,你拿出四个小时刷抖音的人多得是,你有没有定力、有没有心力用刷抖音的四小时来看《美国往事》?这个应该不难做到,但是真正做到的没有几个,所以大家只能被这个时代裹着走。

提问:老师们好,刚才问喜欢二十年前的徐累老师还是现在的徐累老师,我坚定喜欢现在的,因为年轻人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是非感,但是人越成长,我们的包容性越强,我觉得生活中包容就会允许不一样的东西,这也是一种美。我想问徐累老师,从什么时候开始包容不一样的观点?是什么样的契机?

徐累:可能跟自己的性格、星座有关系吧。

张立宪:您是什么星座?

徐累:我是双鱼座。双鱼可能是生物链最底端,它对上面的人都能承认。我觉得有时不让人难堪,哪怕这个人跟我有意见,我也不会让他难堪,我心里会默默地删除,但不会让他难堪。所以还是比较宽容的一个人,包括我也不会说no,冰川叫我参加这个会,我其实忙的狗急跳墙,但我不好意思说。

张立宪:我刚才忘了说,冷冰川老师准备了小礼物,这是我们《读库》印制的他作品的卡片,三册一套。提问的读者可以得到一套。

提问:我想问董老师,我前几天看了一下服装史,大家也不知道法国是服装史典籍的国家,在二十年代法国对美的造势以及他们的商业运作,跟现在比都差不太多。董老师在法国生活这么多年,您觉得法国这种美的渗透,包括这种美的国家形象、国家力量,除了商业方面,国家层面,有没有从政治角度有意识、无意识提升这方面的力量?大家对美可能最普遍的是着装的美,中法两国有没有美的互相之间的渗透性?疫情期间垮的最厉害的是中国的服装行业,法国可能不太发生,我想知一下董老师的想法。

董强:你这些问题都可以做一个讲座了,我简洁说一下。确实,刚才我们没有提到时装,其实时装和时尚跟美和生活都是有关的。简单说,法国在这方面切实一直引领全球,而且法国有这个意识,甚至是一种国家行为。这个意识可以一直上升到十七、十八世纪,那时候法国意识到我们现在所说的软实力。当时有一个著名的大臣叫科尔贝尔,现在法国有一个著名的奢侈品协会还是以他命名的,科尔贝尔意识到了,比如手工业、艺术这些东西,包括一些日常用品等等,这些东西可以成为一个国家非常重要的东西,无乱是形象,还是经济、贸易,它都是非常重要的。到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为了重振经济,他们一下子认识到这个东西的重要性。所以这个是有历史的渊源。

十八世纪的时候日本是被锁国的,那时候日本跟欧洲没有关系,但是中国跟法国的贸易非常发达,中国的瓷器,法国掀起一股中国热,喝中国茶,表现中国的生活方式,虽然他们是想象的。我曾经给学生们讲过一幅画,十八世纪一幅画,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静物,就在最前方放的是宜兴的茶壶,当时宜兴的领导们看到非常激动。到了十九世纪不一样,十九世纪日本突然开放,强行被开放,所以进入那个时代以后,浮世绘深深影响了印象派。所以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不同的特点,法国的时装深深影响了全世界的时尚业,也包括中国的时尚。我就简单回答到这。

提问:谢谢各位老师的分享,刚才张老师提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二十年前,在座的各位老师,是不是在当时很有经验的人眼里看来也是比较浮躁、信息量比较多的时候,这些都是相对而言的,包括历史、哲学、文学都是在不断循环,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有复古潮,艺术更是如此,从科学上来说,人类跟几千年前的人类智力还是一样的,只是我们有一个知识的经验积累,是在古人的基础上,孔子也是觉得夏商时候的人更好。今天我们这个书是讲美和生活,我想问冷冰川老师,您在接触二十年前那本《唯美》的时候,和今天编这本书的时候,有没有体验到现在各位作者们美学上的循环?您有没有什么观察?

冷冰川:二十年前的《唯美》的文章我已经忘了。现在就是这么自然地硬约的。   

张立宪:她的问题是,二十年过去了,《唯美》里有没有什么轮回的东西?

冷冰川:我没想到轮回,也没想约二十年前的作者。

汪家明: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两个《唯美》的比较,总体上的想法是一样的,但如果说轮回的话,也有轮回,比如也有诗,也有音乐,也有散文,也有摄影,这些在表面上看是一样的。这和时代还是有关系的,二十年前、二十年后不一样,二十年前想象不到现在这些作品,这些想法都不一样了。但是再不一样,它也是唯美的,当时的唯美、现在的唯美,包括你们在座的,再过二十年可能你们对美的想法也不一样了。冷冰川还是很有眼光的,为什么我们会做现在的《唯美》?他对出版热情极高,和他创作一样,不但做《唯美》,还有我们刚做的《肯特》都是热情至极。做出版的一个最基本的素质是你有分享的欲望,你看了好东西巴不得更多人看到,冷冰川就有这个特点。当然我们也说到张光宇,他是一个大画家,也是很好的出版家,他主编了那么多刊物,张仃先生最早的稿子就是发在他主编的杂志。冷冰川最喜欢张光宇,这一点上他们又是一样的。我说的这个细节跟刚才的问题表面上没关系,实际上是有关系的,因为现在的《唯美》,主编有这么大的热情,甚至带有疯狂的热情,这个差别很大。我当时跟张炜主编,他比较冷静,我们当时编的时候没有像现在这么火爆的热情,这个是有区别的。

冷冰川:我编《唯美》和创作一点关系也没有,商业上一毛钱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投入这么多。我就是想把我心中喜欢的艺术家、作家、诗画音乐让大家知道,而且我想象这个有血有肉有骨的《唯美》是抚慰人心的,但它也是一根刺,这个刺非常微小,但是你有感觉,因为它扎在你心里。想来像我这种最不会说话、最不会交际的人,要跟这么多不相识的人说话请求,真是太难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张立宪:我们不说印刷术谁发明更早,但是走向普罗大众的印刷术发明已经走过六七百年间历史,文脉相传,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提问:我想问冷老师,我喜欢您很多年。您之前生活在国外,经常给人家画壁画才能生活。您不愿意回国,因为您觉得国内太浮躁,会有很多应酬,您不愿意参加这些事情,会影响创作。2018年您为了孩子才回国,现在您回来了,但是您的东西,从19年,包括您的六本墨刻、包括您的自选集,还有一本《聆听》也是19年出的,这两年您没有自己的画册、作品了。

冷冰川:你说错了,一直有,二个月、三个月前都有。

提问:但是没有出来。

冷冰川:出来了,这个书店就有卖的。

提问:我想问您是怎么平衡的?第二个问题我想问六哥,《读库》可以说是精品,别的渠道也买不到,特立独行的。有一次我无意中在网上买到《读库》,但是为什么没有零零?为什么《读库》有零零,我从别的渠道没有零零。

张立宪:你知道一本没有书号的书上架有多么困难?现在跟三年前、五年前的难度是指数级的增加,一个没有书号的书在现在这个时代很难。

冷冰川:我不平衡的,还是以自然创作为主。业余时间我全力全情编唯美。你刚才说读者越来越少,不错,我下一期《风格》更小众,我还是那句话,不能等他们,我们在前面走,他们要追上来。有人现在走得慢,没关系,待会儿会快的,因为美的咒语已经种下了。

提问:我想问一下,成功的哲学家会让自己的思维清澈,内心平静,比如孔子、老子、释迦牟尼、康德、黑格尔;而不成功的哲学家要把自己弄的情绪非常难以平静,甚至把自己逼疯,比如叔本华、尼采,作为艺术家需要批判和反叛才能使作品如同毕加索也好,齐白石也好,颠覆自我,不断成长。想请问徐累老师,您内心深处的挣扎是怎样最终成就在您的作品里?

徐累:内心的挣扎,天天在挣扎,每个时期碰到的问题都很具体,碰到的问题是不一样的。

我还是想回答汪老师刚才讲的时代的问题,刚才那个女同学讲二十年前、二十年后,其实她讲的是时代的有效性。刚才讲到拉斐尔和毕加索的问题,实际上作为艺术的挣扎,就是不断在时代的课题当中怎样做一种发现。毕加索所处的时代如果没有当时的哲学和科学上的猜想是不会有毕加索的,他跟爱因斯坦同时出现的相对论,探讨四维空间,四维空间在拉斐尔时代不会探讨,他们探讨的是二维空间如何进入虚幻的深度空间。所以每个人的视角跟所要求的时代性不一样。我们现在的视角是上帝视角,太空视角,从天上往下看的,跟过去看二维、三维完全不一样。所以时代每每会提出一些新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你会做出艺术方面或者写作方面等各个方面的回答,这也是艺术家身处这个时代要挣扎的一部分。人类文明的进展,一段时间解决一段时间问题,如果现在这个时代讲过去已经解决的问题,包括艺术在内,艺术里面也有科学性的精神,这个话题过去讲过了,你如果没有提出新的观点,哪怕一点点的话,这个话题就没有意义,你没有提出新的观点。所以到了二十世纪以后,中国艺术的现代主义,包括革命艺术,他们每个人都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新的结合点。所以时代的课题,在《唯美》这本书里是有待于去加强的,它不是闲情之文,它应该是时代写每个人的看法。

提问:今天大部分都是对美有追求的人,或者都喜欢艺术,但是作为一般人,我去欣赏艺术、去看绘画、去听音乐,欣赏美的东西给普通生活增添一些色彩。但是普通人对艺术这个圈子是仰望的,因为大家都是做一般的工作,不能成为专家,我们是仰望的状态,你们在这个行业里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对于仰望着又不能进入这个圈子成为工作,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冷冰川:你就追《唯美》好了。

提问:各位老师好,咱们现在这个社会经常会提倡美学,强调文化,现在北京也有很多展览、画展,很多年轻人去看,但是拍照发朋友圈都是为了打卡,各位老师怎么看这个社会现象?

董强:你说的这个现象可能跟我刚才说的现象是连在一起的,现在观者往往把自我看的太大太强,这也是当代艺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以后造成的现象,而且这个现象从某种程度来说是有致命性的,对文化、对艺术都是很致命的东西。但是你也没办法,这就是一个事实。我的心态比较平和,我们从来就不会去怼一个现象,至少他去看了,比不去看的人,他还是要强一点,他即便纯粹为了拍照、为了显示去打卡,他至少去打卡了,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他跑到那去,他把自己放在一幅作品前面,所以这其实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有时候艺术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自以为是,他觉得他很了解。我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一个中央美院的老教授,讲中国画的,带着他的博士生、硕士生去看一个印象派的画展,当时印象派的画展很厉害,它火到什么程度?那个展览结束,门口那么多人排队,有史以来中国美术馆唯一一次晚上开放,让他们看个够,从来没有过。我当时看到旁边老教授跟学生说,指着一幅马奈的肖像,说你看里面笔墨酣暢淋漓,虚实相间。我当时非常悲哀,他用的完全是中国美学的话,面对一幅西方的画。马奈画画的时候没有任何虚实技巧,里面没有笔墨,他用的是油画。最可怕的是这样看艺术,你自己带着强烈的个人感觉,你在一幅作品前面看一百遍都没有用,这是比较可怕的,一种顽固的美学执念,很可能比网红打卡还可怕,因为他永远都看不见面前那幅画,看不见那幅画最基本的东西。所以人怕的是这个,自己被一些固有观念完全束缚住,这是欣赏艺术最可怕的地方。

提问:谢谢五位老师下午的分享,我想问冷冰川老师一个问题,您刚刚一直说编这本书的时候希望有一个纯粹的追求,请70多位老师来,包括您收到稿件也会仔细看。而且您特别强调,想让他们说自己心里的话。您看这些稿件的时候,这70多位画家或者作家,他们谈到和美相关的时候有什么共性,或者有什么交叉的地方,让您感受最深的。

冷冰川:我心想不管他们写什么,只要是心尖上的,哪怕不说美,说其它真实的骨肉都值得我真心去爱。

张立宪:我们最后再请几位老师说一句结尾的话。

董强:非常高兴跟大家探讨美,现在谈美觉得很突兀,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我们心中都有一个美与丑的标杆,很高兴今天跟大家一起分享。

徐累:大家有机会多看看《唯美》和《读库》。

汪家明:还是那句话,我们今天谈论美就是在谈论我们的生活。

冷冰川:疫期能请到徐累、董强、老六还有汪家明,能请到我们几个天真地聊美……只有一次机会。

张立宪:我们今天已经畅想了现在的徐累和二十年前的小徐累站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选择现在的徐累。也请各位畅想一下二十年后的你和现在的你,二十年后的你会不会更加美好?希望这个美好是由《唯美》和今天的活动带来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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