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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库门、猫与上海女性诗歌团体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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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城市的出现与发展是中国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与男权主宰的古典城市不同,现代城市解放了女性,从厨房到街道,从身体到精神,越来越自主的女性成为城市生活的创造者、观赏者。与典型的西方城市和而不同,中国的城市有着自己的遗传与气味,中国的城市女性也有着自己的情感与美学。中国的城市有着怎样的现代性,中国的女性如何感受、想象并书写现代的城市?

日前,来自上海的“城市漫游者”诗歌团体的年轻女性诗人,在温州大学“城市与女性”诗歌工作坊,与一众诗歌批评家展开了具有强烈现场感的对话和讨论。

本次工作坊分为上下半场,分别由温州大学中文系的青年诗人、学者黄家光和李广旭主持。在上半场,“城市漫游者”女性诗歌团体的朱春婷、陈铭璐、严天、屠丽洁、黄艺兰等五位成员,围绕传统文化与现代性经验、写作的地域性、与中西方前辈诗人之间的传承关系三个问题,分别阐述了各自的创作经验和诗学观点。

作为国内第一个具有明确诗学纲领的女性诗歌团体“城市漫游者”的发起人,朱春婷首先介绍了本团体成员与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的特殊关系与情感,认为大家自觉继承和发展了上海开埠以来的现代都市文化,以及批判性的传统,和传统乡村的诗歌美学有着结构性的巨大差异。她以“石库门中的公共小猫”为喻,讲述上海的特殊空间对于自己创作心理的影响。在她看来,缺乏隐私性的石库门和弄堂等建筑模糊了私人和公共空间的界限,但却为写作提供了越界的可能。而由于个人经验的不同,成员间的创作呈现出丰富差异。她在创作过程中学习过的女诗人有普拉斯、茨维塔耶娃、毕肖普等,她们身上的“狠劲儿”给了她很大的影响。同时,她的创作也受到1980年代的上海女诗人如陆忆敏、丁丽英等精确、精密诗风的影响。

陈铭璐讲述了上海这座城市带给她的新奇感受。作为一位平面设计师,杭州乡下的自然生活、上海的独特氛围,以及异国的旅行经验构成了她对城市独特的感知。杭州乡下的童年经历,以及对自然的亲密感受,则导致她在文字上追求舒适和治愈感。上海丰富的艺术展览则让她得以从画家、艺术家的画面表达里感受到思想的契合。让她印象深刻的都市经验之一就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快节奏”,在乘坐地铁的时候这种感受格外激烈,因此在她的创作里会出现地铁站里“涌动的小腿”这样的意象。在她那里,地域并没有成为一种“限制”。她也从毕晓普等前辈诗人身上,习得了不一样的审视世界与自我的方式。

严天自认是一个典型的“江浙沪独生女”,开明且善于鼓励的父母塑造了她独立且自信的人格。这也体现在她诗歌中,使得她对于当代女性的现状有自身的见解。她认为,江南文化中女性常常被塑造为“小家碧玉”的形象,但是如何在创作中质疑乃至改写这种刻板印象,需要进一步考虑和实践。诸如翟永明等前辈诗人,影响她如何以诗歌思考当今社会中女性的处境,而这也成为其诗作《人形器皿》的创作缘起。从个人创作经验出发,严天认为,国外成熟的城市诗歌可以对中国城市女性诗歌的当代性拓展,提供有益的启迪。

与朱春婷、陈铭璐、严天等长期生活在上海的成员有别,居住在江苏常州的屠丽洁表达了将“长三角城市群”的女性生活纳入写作的独特思考,认为在这个从古典“江南”发展而来的巨大场域,有着极具个性的诗歌美学与风格、气质,特别值得女诗人的发扬。在她看来,从创作出发,让传统文化与现代性经验对话、融会、延展,古典资源就会成为一种建构性力量。她以周梦蝶的《行到水穷处》一诗为例,阐释了古典审美传统和现代意识的结合所生发出的当代诗意。

在成立8年的“城市漫游者”中,生于世纪之交的黄艺兰是年纪最小的成员。她认为,上海是一个极具现代与传统张力的层垒性城市。她自己的创作也具有多元的跨地域性——在形式和语法上受四川文化影响,追求简单明快,但内在呼吸中有一种潜在的上海文化影响下的内敛和“不语”。她喜欢阅读普拉斯、毕肖普和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等女诗人的作品。她们带给她最直接的影响,一个是神秘主义的女巫气质,一个是对于女性情谊和母性谱系的勾勒与刻画。而四川女诗人小安和中国台湾女诗人夏宇,则让她学会了简单、直觉和灵性。

下半场,诗歌批评家、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钱文亮认为,当代中国进入“城市社会”,意味着中国传统的诗歌美学和感知方式等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城市漫游者”非常及时的呼应并体现了这种变化。身为1990年代出生的年轻女性,她们很少遭受主导性的男权话语或宏大叙事的规训,女性的敏感和优异的语言天赋使得她们已经为当代诗歌贡献出了新的意象、新的审美方式,正在走出一条日益开阔的新路。

诗人、翻译家杨铁军则在发言中强调现代性在中国的语境下,是和“国族建构”相伴随的,形成了既激进也保守的传统,对此的态度决定了包括诗歌在内的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品质。在他看来,作为女性,“城市漫游者”团体的年轻诗人具有敏感性,能看到很多身体性的、个人性的、尖锐的东西。“从个人经验出发,她们已经写出了堪称一流的当代汉语诗歌,是对这个传统的丰富,而不是功利性的索取。”

诗人赵嘉伟从朱春婷发言中提到的“石库门的公共小猫”出发,认为漫游者之于城市,就像猫之于石库门,是不属于任何人的独立精灵,既具备游刃有余的生存策略(捕鼠),又骄傲于诗的灵光眷顾(光亮皮毛),实乃一种优雅的存在姿态。至于年轻的女性诗人如何在城市中漫游,他表示,或许需要用上猫的智慧。

诗人丁瑶培认为“城市漫游者”这一团体的女诗人凭借敏锐和细腻的感知力,创造了丰富、多元、新颖的诗歌意象,突破了传统诗歌由情感到意象的表达,转向了由意象到情感的表达,这使得其作品常能引人回味。

诗人余退认为,以“城市漫游者”为代表的90后女诗人诗歌所涉及的题材广泛,趋于日常、新潮、破碎,带有“柔性的抗争”的意味,其书写带有“歧义”,富有“主人”“流浪者”的双重性,背后是城市新女性对自我身份、自我的边界的寻找和再次确定。

温州诗人谢健健认为,传统文化在诗歌创作中作为文化语境、意象等出现,而现代性则更多地体现在科学、理性等思维思想上。需要警惕的是,地域性的差异与平衡以短暂旅行和在异地长期生活的方式出现,在诗歌中往往浮光掠影,难以深入。

最后,来自罗马第一大学的博士生林明月(Martina Benigni)谈道,她近几年一直在关注和研究中国当代的女性诗歌。“城市漫游者”这一诗歌团体,与她们的前辈女诗人相比,尤其是在发表方式、写作方法等方面,她们的漫游不是单纯的闲逛,而是一种敏感观察、评论人与世界的方法。在她看来,书写城市既要写街道,也要关注常人所不关注的阴影和褶皱,探索城市的内在肌理。

圆桌会议发言结束后,在场嘉宾与同学积极互动,话题甚至延伸到 “如何看待保守主义现代性立场”、“AI创作能否可能和接受”等问题。全天的会议围绕新一代诗人群体“城市漫游者”及其诗学课题“城市与女性”展开,让人联想到波德莱尔对城市中闲逛者的描述:“对一个十足的漫游者、热情的观察者来说,生活在芸芸众生之中,生活在反复无常、变动不居、短暂和永恒之中,是一种巨大的快乐。离家外出,却总感到是在自己家里;看看世界,身居世界的中心,却又为世界所不知,这是这些独立、热情、不偏不倚的人的几桩小小的快乐,语言只能笨拙地确定其特点。观察者是一位处处得享微行之便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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